第 10 章
许是察觉到林新瑶的焦躁，赵嬷嬷忙低声安抚道：“姑娘不要担心，沈夫人和夫人原是闺中密友，交情很好，早些年还有生意上的合作，只是沈大人外放地方多年，我记得最远的一次，沈大人是去沧州赴任，同京城的书信一来一回就是半年，实在不便，后来咱家夫人又过世了，这才渐渐少了来往。”
她看着林新瑶，轻笑道：“沈大人外放的时候，姑娘才五岁，应该是记不清了。”
林新瑶想了一会儿，对此还真没什么记忆。
于是跳过这个话题，问道：“是什么生意？”她这两天粗粗把家里生意过了一遍，重要的合作伙伴都牢记于心，并未见到沈夫人的名讳。
赵嬷嬷一边领着路，一边说道：“藏珠楼……”
她语气带着一丝悠远，“那原本就是咱家夫人，和当时还未出阁的沈夫人一起开起来的，夫人出钱出力经营，沈夫人则上下打点，镇压宵小，本只是女儿家小打小闹，当时谁都没放在心上，可不想，渐渐却成了京城和周边最大的银楼……”
“夫人常引为人生一大得意事，可惜……后来夫人病重，自觉无以为继，便主动送信于沈夫人，将她的那份利子抽了出来，如今的藏珠楼，已经是沈夫人的私产了。”
藏珠楼——林新瑶是知道的，称得上是京城第一高端首饰品牌，但凡京城的夫人小姐，几乎都买过藏珠楼的首饰，大多闺秀成婚，置办嫁妆的时候，也多数会挑些藏珠楼的珍品，充作门面。
她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东西，“沈夫人娘家是……”
赵嬷嬷敛容道：“沈夫人娘家姓陈，其父为一等奉国公，其母为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康乐长公主，身上还有个郡主的封号，只是她素性孤直，和沈大人感情极佳，并不让人称呼为郡主，只以‘沈夫人’称之。”
林新瑶听完心里就有数了，一个出身勋贵，乃是国公和公主的女儿，背景深厚，一个出身百年皇商，有才有钱有人手，最是互相取长补短，也难怪能把生意做大。
至于林母从藏珠楼抽身一事，林新瑶略一沉思，也大概能理解。
感情最是经不起消耗，尤其是和利益放在一起的时候，林母在世时，两人是好友，对于一些利益上的事，都能彼此体贴，有商有量，可一旦林母故去，两年三年没什么，时间一长，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。
换位思考，若是她处在林母那个境地，在弥留之际，看着悲痛不能自已的丈夫，弱不禁风又不通庶务的独女，怕是也会这么做。
藏珠楼的确日进斗金，但林家却不靠它过日子，林母在那个时候抽身出来，既全了自己的闺蜜情谊，又送了个人情、结了个善缘，不能说不聪明。而往后日久天长，若是此举能让沈夫人对独女更爱护疼惜一分，即使再送出去十个藏珠楼，想必林母也是愿意的。
可这一切都建立在——沈夫人为人重情义、念旧厚道的基础上。
想到这儿，林新瑶虽然减缓了一丝紧张，却仍不敢立马放松下来——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别人的人品上，实在太危险刺激了！
思绪虽纷乱，但脚下步伐却没停，不到片刻，就到了招待贵客的花厅，刚一脚踏进厅门，林新瑶就惊了一下。
太安静了，一点儿也不像有好几位客人在的样子。
举止越发沉稳了些，林新瑶定了定神，利落的抬步绕过屏风。
一眼便见到屋内围坐着三位贵妇人，品茶的品茶，沉思的沉思，静默无声，身后各有几位丫鬟侍奉，也都不敢开口说话，左边坐的是一位看着五十许岁，面容清秀的端庄妇人，右边是看着三十多岁，凤眼菱唇，很有几分干练模样的年轻妇人。
中间坐着一位容貌极美，气质极清冷的贵妇，垂眸不笑、不怒自威，一看就是久居高位之人。
林新瑶都不用多问的，就知道这位冰山美人便是沈夫人，而左边那位年长的妇人便是陈夫人莫氏，右边那位年轻的妇人便是沈夫人的长媳，小沈夫人肖氏。
只是——这、这就是赵嬷嬷所说的孤直？
强忍着回头看赵嬷嬷的冲动，林新瑶连忙上前见礼。
别看沈夫人神情淡淡的，可林新瑶只微微拜下去，她就立马抬手示意丫鬟把她扶起来，林新瑶很有几分敏锐，察觉出她的善意，心里登时舒了口气。
肖氏眼睛一闪，笑容更添了三分真切，上前拉住林新瑶的手，怜惜道：“可怜见的，前儿听说你病了，母亲担心的不行，本想立刻就过来探望，偏因为刚回京，各处繁忙，夜里又惊了风，也病了两日，这才姗姗而来。”
这带着解释意义的话一说完，又话锋一转，问她如今可好全了？还吃不吃药？大夫开了什么方子？
陈夫人则是一副局外人的样子，含笑不语。
林新瑶认真的一一作答，然后转头看向了沈夫人，眼里就露出几分担忧，轻声细语的问道：“先前不知夫人病了，也未曾派人探望，不知夫人现今可大好了？”
态度恭敬，言语恳切，完全是按照对亡母故友的态度，看起来既没有面对二品夫人、当朝郡主的慌张，也没被沈夫人气场冻到。
让在场三位夫人都意外了一下——不是说是个娇柔天真的性子吗？
尤其是沈夫人，她原本就落在林新瑶身上的视线越发专注了，却没回答她的问题，而是轻启檀口：“你是雅衡的女儿，该唤我一声清姨。”
林新瑶愣了一下才想到，林母闺名就叫唐雅衡，而沈夫人，应该就唤作陈清了。
她也不扭捏，大大方方喊了一声：“清姨。”
沈夫人唇角勾起一个弧度，目光微缓：“已经大好了。”
林新瑶忍不住盯着那点弧度多看了两眼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：沈夫人这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。
她对于长得好看的人，总是会多一点耐心，尤其是对方明确表示善意的时候，闻言就露出个极讨长辈喜欢的乖软笑容，梨涡乍现，真心道：“如此就好。”
沈夫人不是善言之人，林新瑶怕多说多错，也不愿随意主动开口，陈夫人只管一味喝茶，万事不管。
好在肖氏是个健谈的，有她起头，林新瑶加以配合，气氛虽不算热闹，倒也不曾冷场。
默默听了片刻，沈夫人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三句话，“你可有什么打算？”
这话一听就知道是问林新瑶的，肖氏识趣的端起茶杯，不再说话。
林新瑶顿了顿，垂下眸子：“先父在世时留下安排，让我变卖家产，收拢产业，扶灵回乡，先在姑苏守孝三年……”
沈夫人却道：“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打算，你自己心里的想法！”她在‘自己’二字上咬的很重。
林新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，她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沈夫人，只是对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，实在无法推断对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。
最后，她还是顺从了本心，“我与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，母亲留下的家业甚巨，以我之力实在无法照管，也无护持之能，权衡再三，还是决意舍去大半，以图日后安稳。”
她这话说的很顺畅，这几日早已在心里思索过百遍。
前世曾有友人评价她——守成有余，却没有多少锐意进取之心，且生性贪图安逸，永远只会谨慎小心的往前走，轻易不肯多冒一丝风险。
她觉得，沈夫人大概希望她像林夫人一样聪明能干，做个女强人，她也有那么一刻的跃跃欲试，但是在仔细分析之后，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。
稍微了解一下林夫人的成功之路，就会发现，她赢得很漂亮，也同样很危险。
她接手的并不是一份繁盛的家业，到她这一代，唐家已经逐渐衰落了，虽然依旧很有钱，但是背后却没有能作为支撑的势力，一些户部给出来的份额都被其他皇商之家侵占了。
林夫人有着极出色的商业天赋不假，但她能撑起唐家的摊子，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她很会借势，她的很多合作伙伴，都是些豪门贵妇，她用金钱开道，换取对方和其背后娘家婆家的帮助。
后来和林父成婚后，她又有了另一股支持，林父做官升迁缓慢，却到底是个官，而且他还八面玲珑、很会做人，有不少交情不错的朋友，其中不乏有些权势的……
由此种种，才造就了看似很肆意风光的唐家大小姐唐雅衡和睿智从容的林夫人。
可唐家成也林夫人，败也林夫人，当林夫人一病不起后，唐家就又没落了下去，仿佛之前的繁华只是回光返照一般的昙花一现，美则美矣，却无法长存。
从林夫人病时开始，到林父去世，这两夫妻可能早有预感，各自用尽手段收拢变卖家业，尤其是林夫人，例如把藏珠楼变相送给沈夫人这样的事，绝不是个例，她此举，既是为了留些香火情，也是明白自家是守不住这些的了。
而到了林父这里，他更是把大量的产业变卖换成了田庄和大把的银票，目前剩下来的还未处理的产业，还不及林夫人在世时的一半……
林新瑶不清楚林夫人当年在小心维持各方关系时，是会觉得享受这种刺激，还是疲惫的不堪忍受，但她却是做不到如林夫人一般力挽狂澜、扶大厦于将倾的。
她也一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，她更不会天真的认为，有沈夫人这位身份尊贵的阿姨做后盾，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问题。
呵呵，昨天上门来问她那几处酒楼出什么价的黄夫人，人家也是三代皇商了，还有个嫡女送到忠顺王府做妾呢！
沈夫人这身份，还真不足以让她全无后顾之忧。
她宁愿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，也不想留下隐患。
只是……
她看着沈夫人，谨慎道：“户部的挂靠，我还是想维系住。”
去了挂靠，便不再是皇商，而是普通商户，她虽然无法像林夫人一样上场争夺皇商的份额，但是皇商的名头，她还是想为唐家和林夫人保住的，至于保多久？能保多久保多久呗，无非‘尽力’二字罢了。
好歹做了人家的女儿，又得了那么多好处，她总要尽力保住一些东西的。
从她开口开始，沈夫人眉间就微微蹙起，直到此刻才缓缓松开，她手指点了一下桌子，沉思良久，“如此……也好。”
又抬眸道：“户部的挂靠，我会安排好。”
她不是在告知，也不是在询问，语气理所当然。
林新瑶轻笑，她也没有推拒，毫不客气道：“那就先谢过清姨了。”
沈夫人的目光长久的落在她身上，林新瑶垂眸沉静不语。
过了十几秒，沈夫人缓缓道：“你拜我做义母吧。”
一直在一旁围观看戏的陈夫人，和眼观鼻鼻观心的肖氏同时抬起头来，望向沈夫人——不对啊，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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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看着林新瑶，轻笑道：“沈大人外放的时候，姑娘才五岁，应该是记不清了。”
林新瑶想了一会儿，对此还真没什么记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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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嬷嬷一边领着路，一边说道：“藏珠楼……”
她语气带着一丝悠远，“那原本就是咱家夫人，和当时还未出阁的沈夫人一起开起来的，夫人出钱出力经营，沈夫人则上下打点，镇压宵小，本只是女儿家小打小闹，当时谁都没放在心上，可不想，渐渐却成了京城和周边最大的银楼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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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珠楼——林新瑶是知道的，称得上是京城第一高端首饰品牌，但凡京城的夫人小姐，几乎都买过藏珠楼的首饰，大多闺秀成婚，置办嫁妆的时候，也多数会挑些藏珠楼的珍品，充作门面。
她从这话里听出了一点东西，“沈夫人娘家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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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新瑶听完心里就有数了，一个出身勋贵，乃是国公和公主的女儿，背景深厚，一个出身百年皇商，有才有钱有人手，最是互相取长补短，也难怪能把生意做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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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珠楼的确日进斗金，但林家却不靠它过日子，林母在那个时候抽身出来，既全了自己的闺蜜情谊，又送了个人情、结了个善缘，不能说不聪明。而往后日久天长，若是此举能让沈夫人对独女更爱护疼惜一分，即使再送出去十个藏珠楼，想必林母也是愿意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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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新瑶顿了顿，垂下眸子：“先父在世时留下安排，让我变卖家产，收拢产业，扶灵回乡，先在姑苏守孝三年……”
沈夫人却道：“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打算，你自己心里的想法！”她在‘自己’二字上咬的很重。
林新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，她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沈夫人，只是对方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，实在无法推断对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。
最后，她还是顺从了本心，“我与父亲的想法是一样的，母亲留下的家业甚巨，以我之力实在无法照管，也无护持之能，权衡再三，还是决意舍去大半，以图日后安稳。”
她这话说的很顺畅，这几日早已在心里思索过百遍。
前世曾有友人评价她——守成有余，却没有多少锐意进取之心，且生性贪图安逸，永远只会谨慎小心的往前走，轻易不肯多冒一丝风险。
她觉得，沈夫人大概希望她像林夫人一样聪明能干，做个女强人，她也有那么一刻的跃跃欲试，但是在仔细分析之后，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。
稍微了解一下林夫人的成功之路，就会发现，她赢得很漂亮，也同样很危险。
她接手的并不是一份繁盛的家业，到她这一代，唐家已经逐渐衰落了，虽然依旧很有钱，但是背后却没有能作为支撑的势力，一些户部给出来的份额都被其他皇商之家侵占了。
林夫人有着极出色的商业天赋不假，但她能撑起唐家的摊子，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她很会借势，她的很多合作伙伴，都是些豪门贵妇，她用金钱开道，换取对方和其背后娘家婆家的帮助。
后来和林父成婚后，她又有了另一股支持，林父做官升迁缓慢，却到底是个官，而且他还八面玲珑、很会做人，有不少交情不错的朋友，其中不乏有些权势的……
由此种种，才造就了看似很肆意风光的唐家大小姐唐雅衡和睿智从容的林夫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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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林夫人病时开始，到林父去世，这两夫妻可能早有预感，各自用尽手段收拢变卖家业，尤其是林夫人，例如把藏珠楼变相送给沈夫人这样的事，绝不是个例，她此举，既是为了留些香火情，也是明白自家是守不住这些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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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新瑶不清楚林夫人当年在小心维持各方关系时，是会觉得享受这种刺激，还是疲惫的不堪忍受，但她却是做不到如林夫人一般力挽狂澜、扶大厦于将倾的。
她也一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，她更不会天真的认为，有沈夫人这位身份尊贵的阿姨做后盾，她就不会遇到那么多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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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夫人这身份，还真不足以让她全无后顾之忧。
她宁愿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，也不想留下隐患。
只是……
她看着沈夫人，谨慎道：“户部的挂靠，我还是想维系住。”
去了挂靠，便不再是皇商，而是普通商户，她虽然无法像林夫人一样上场争夺皇商的份额，但是皇商的名头，她还是想为唐家和林夫人保住的，至于保多久？能保多久保多久呗，无非‘尽力’二字罢了。
好歹做了人家的女儿，又得了那么多好处，她总要尽力保住一些东西的。
从她开口开始，沈夫人眉间就微微蹙起，直到此刻才缓缓松开，她手指点了一下桌子，沉思良久，“如此……也好。”
又抬眸道：“户部的挂靠，我会安排好。”
她不是在告知，也不是在询问，语气理所当然。
林新瑶轻笑，她也没有推拒，毫不客气道：“那就先谢过清姨了。”
沈夫人的目光长久的落在她身上，林新瑶垂眸沉静不语。
过了十几秒，沈夫人缓缓道：“你拜我做义母吧。”
一直在一旁围观看戏的陈夫人，和眼观鼻鼻观心的肖氏同时抬起头来，望向沈夫人——不对啊，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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