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 旧伤_金玉其外[重生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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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7章 旧伤

  看着母亲难过,叶重锦又何尝不难过,但有些话,早一日摊开说,伤害就会减少一分。

  回到相府,叶重晖候在门前,母亲与弟弟下了马车,皆沉默不言,他微不可查地蹙起眉。

  他素来是个率直性子,直接便问:“今日在洱山,可是发生了什么。”

  安氏勉强笑了笑,难以掩饰脸上的疲惫之色,道:“此行山路颠簸,母亲的身子有些受不住,歇歇便好。”

  说罢,她轻拍了下叶重锦的手背,在婢女的搀扶下,回了自己院子。

  叶重锦目送她离去,不自觉露出担忧的神色。

  入了福宁院,叶重晖挥退仆从,挡在弟弟面前,叶重锦正在发呆,并未发现眼前多了一堵人墙,径直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。

  少年懵了一瞬,揉了揉脑门,小声道:“对不起哥哥,撞疼你了么。”

  叶重晖拧着眉,有些不悦。这还是他弟弟么,他家阿锦即便撞了人,也该理直气壮,埋怨人家的胸膛不够软和,撞疼了他娇贵的身子,怎会跟人道歉。

  他捏着少年软乎乎的脸蛋,问:“无精打采的,阿锦也受了颠簸不成?”

  要是放在往常,被哥哥捏了脸,叶重锦是一定要恼火的,此时却无暇生气。

  他微垂眼睫,小声道:“其实,今日是阿锦惹母亲难过了,我跟母亲顶撞,说了些不可理喻的话,才让她不开心的。”

  叶重晖将他揽入怀中,轻声道:“母亲最疼爱阿锦,阿锦哄一哄母亲,她就不会难过了。”

  “没用的,”叶重锦抿起唇,道:“这次,和以往都不同。”

  他一直都知道,安氏心中有一道伤疤,那是对幼子的歉疚,自责,以及深深的罪恶感。正因如此,从小痛恨喝药的他,只要在母亲面前,他总是一声不吭地喝完,因为一旦他表现出一丝抗拒和痛苦,都会加重母亲心中的伤痕。

  如今,那道陈旧的伤口被彻底撕裂,再次变得鲜血淋漓。是他的错。

  叶重晖抚着弟弟的脊背,道:“虽然不知晓这其中有何误会,但母亲最在意的人是阿锦,阿锦既然担忧母亲,何不向她传达这份心意,哪怕不是为了自己,便是为了阿锦,母亲也会振作起来。”

  叶重锦在他怀里沉默不语。

  “阿锦在怕?”

  “哥哥,阿锦是母亲的伤口,我出现在母亲面前,只会惹她更难过。”

  少年涩然地扯了扯唇,微风轻拂,几片青翠竹叶落在锦缎般的乌发上。

  叶重晖顿住。

  良久,他道:“既是伤口,便是躯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若强行剜去,只会血流不止,有性命之忧。触碰伤口,固然是疼,可这伤口若是不处置,也只会日益加重。长痛与短痛,阿锦觉得哪个更好?”

  叶重锦沉默片刻,道:“哥哥的话,阿锦明白了。”

  叶重晖清冷的面容,露出一抹极温柔的神色,他抬手拂去少年发丝上的一片落叶。

  阿锦于他而言,未尝不是似伤似痛,但这伤痛的存在,亦是一种幸福。

  或许会因他忧虑,为他烦恼,为他牵肠挂肚,但若失去了这些羁绊,少了这些情感,叶恒之便缺了灵魂,只是一具冷血的皮囊,冰冷刺骨的寒石。

  他拥着少年纤细的身躯,低喃道:“阿锦,阿锦于哥哥而言,是上苍的恩赐。”

  叶重锦眨了眨眼,因他哥哥这句话,心情出奇好了一些,他道:“能生在叶家,遇到哥哥,父母,还有祖父,对阿锦而言,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。”

  说完这些煽.情的话,他有些难为情,把他哥哥推开,转身小跑出了竹林。

  过了几日,安氏在园中纳凉,她近日心情不佳,几个丫头正陪她逗闷。

  忽然瞧见一只纸鸢飞在院墙外,这纸鸢上作着画,是一只穿着红肚兜的胖娃娃,那小娃娃实在是好看,唇红齿白,白白嫩嫩,若不是有一根细线牵着,险些叫人以为是一个真的小孩。

  安氏放下手中的杯盏,蓦地起身,那手笔,是出自她家阿锦。

  他们一家子里,善书者比比皆是,她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作画,两个儿子的画技都是她传授的,却早已青出于蓝。

  大儿子善写意,小儿子善写实,皆是一绝。

  几个侍婢议论道:“这纸鸢上的小孩跟仙童似的,天底下哪有这样灵气的孩子呢。”

  稍年长些的嬷嬷笑道:“怎么没有,咱们家小公子,幼时就是这样的,不对,该比这画中的孩童还要好看些,有一年中秋宫宴上,被先皇抱在腿上夸赞呢,就连如今的陛下,当年的太子,都是抱了一整晚的,怎么都不肯撒手。”

  说前面几句话时,安氏还露出一丝笑意,待听到“太子”二字,她脸色蓦地一变。

  身边的人都在打量她的神色,见她不悦,连忙收住话头。

  却见院墙外,又缓缓飞起一只纸鸢,不是胖娃娃,而是一个美貌的女子,梳着瑶台髻,手拿一柄山水墨团扇,身着一袭绛紫色的琵琶襟上衣,脚上穿一双凤纹绣鞋,面容温婉,真好似个神仙妃子。

  一个眼尖的丫头道:“这,这是咱们夫人吧。”

  安氏望着那纸鸢,心情复杂不可言喻。

  却见那小胖娃娃纸鸢,以缓慢的速度往美貌女子身边飞去,小孩张着玉藕似的双臂,玉白的脸颊带着笑,好似在祈求母亲的拥抱一般。

  这一幕,莫名叫人心软,围观的仆从尽皆失了言语,只觉得胸腔里融化成了一滩水。

  叶岩柏刚踏入院中,见到半空中的两个纸鸢,也是神色一怔,随即勾起唇,转身离去。

  安氏目不转睛盯着天空,那小娃娃眼看就要撞入他娘亲的怀中,众人屏息以待,大的纸鸢却忽然被人收了线,消失在空中。

  茫茫苍穹中,只剩下那个白胖的小娃娃,独自张着双臂停在半空中,不知来处,亦无归处,漂泊无依。

  刹那间,不知碎了多少慈母心。

  安氏尤甚,她眼眶一红,低声喃喃道:“阿锦,我的阿锦。”

  她转身走出院子,绕过院墙,是一片空地,稚嫩的少年手里抱着一只纸鸢,正垂着脑袋发呆。

  “阿锦……”

  叶重锦抬起眸,小心翼翼地唤道:“母亲。”

  安氏走到他近前,轻抚他的脸颊,问:“怎么收了线。”

  叶重锦撅起嘴,小声嘟囔道:“纸鸢尚可母子团聚,阿锦却不能与母亲和好如初,心里嫉妒,所以收了线。”

  安氏弯起唇,眼里的泪却扑簌着落下,她抱住儿子。

  “阿锦,我的阿锦,母亲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,举头三尺有神明,母亲曾经做了无法挽回的错事,全被上苍看在眼里了,母亲不怕神佛怪罪,也不怕因果加诸于身,只怕阿锦日后得知真相,责怪母亲。”

  叶重锦轻拍她的脊背,安慰道:“阿锦只知道,没有母亲,便没有阿锦,母亲说过,永远不会生阿锦的气,那么,阿锦也永远不会责怪母亲,这是阿锦给母亲的承诺,男子汉,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

  听儿子如此说,安氏终于心安一些。

  珍味楼。

  雅间内,叶重晖倒了杯酒水,啜饮一口,道:“这梨花白滋味不错。”

  罗衍笑道:“恒之喜欢便好。”

  叶重晖放下酒杯,问:“下朝尚不及换下官服,便被你叫来此处,到底有何要事。”

  罗衍眉宇间闪过一抹狼狈之色,他大口饮下几杯酒,道:“其实,我娘请晟王妃做媒,跟柳大人提了亲。”

  “柳大人?可是通政使柳大人?”

  罗衍颔首,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对面的男子,道:“正是这位柳大人的爱女。”

  叶重晖道:“这位柳大人政绩斐然,很有几分手段,他的女儿,想必是个聪慧的。”

  “自然聪慧,听我娘说,柳小姐在晟王妃的赏花文会上夺得魁首,非但生得美,琴棋书画亦样样俱佳,女红厨艺,没有一样拿不出手的,再完美不过。”

  叶重晖道:“如此说来,倒是良配。”

  罗衍呐呐重复:“良配?”

  他低笑着又连饮了几杯,叶重晖按住他手中的酒壶,道:“你这种喝法,很快就会醉了。”

  罗衍沉默着看着他的手,修长白皙的指骨,似精细打磨的玉石,好看得不得了。

  鬼使神差一般,他伸手握住那只连梦中都不敢触碰的手,俯首想要亲吻,却被叶重晖捏住下颚,皱眉推开,问:“做什么。”

  罗衍面上显出几分难堪,攥紧拳头,道:“恒之,你可知晓,我并不想娶柳小姐……我一直心悦你。”

  叶重晖略一挑眉,再无别的反应。

  罗衍道:“那年,也是这样的初夏时节,我替兄长去府上打听你堂姐的婚事,你将我踢进莲花池里,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笑,原先只因你是丞相之子,想结交于你,从那以后,我便似着了魔一般,时时刻刻想见到你,若你高兴,我便比你高兴百倍,若你不悦,我便十倍百倍地难受。”

  他痴痴望着叶重晖,道:“叶恒之这三个字,好似刻在我的骨血里,怎么也拔除不得。”

  叶重晖兀自饮下一杯酒,淡道:“我只当你是朋友。”

  罗衍自哂道:“自然,你眼里只有你弟弟,何曾有过我,我当然是知道的。我只是,不甘心罢了。”

  “这世上爱恒之公子的人,太多太多,我只是想让你知道,罗行淼这个人,曾经默不作声地喜欢你八年,世人都道我风.流,但我的情全都给了你,一星半点没有分给别人。”

  叶重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一扇黄花梨木窗,几只鸟雀立在枝头,叽叽喳喳,吵得人心烦。

  他道:“你我本不是一路人。”

  罗衍在他身后追问:“那么,我是哪一路人,恒之又是哪一路?……何人,又与你是同道中人。”

  “我是哪一路人,日后你总会知道,但你,你罗行淼爱的不是别人,是你自己。相比真情,权势地位于你而言更为重要。当年,你替你兄长求娶我堂姐,说的话那番话,可还记得。”

  叶重晖缓缓说道:“那时你说,真情难得,还是权势实在些。”

  罗衍脸色一变,道:“那时尚且年少,不识真情……”

  “纵然那时不识真情,这些年,你总有机会对我表明心意,但你不曾说,一则,是拿不定我的心思,二则,也是因为你不敢。男子间的情爱到底违背人伦,你担心为千夫所指,为后世诟病,所以畏缩不前。你迟迟拖延,或许就是为了今日,为人子,不从母命是为不孝,有你母亲逼婚做筏子,终于可以从泥淖中脱身。”

  罗衍脸色难看,“原来你是这样想的。”

  叶重晖合上窗,阻隔了窗外的喧闹声,道:“人各有志,有人重情,有人重利,并无对错之分。罗兄,今日的酒,就喝到这里吧。”

  他正要开门,却听罗衍道:“你说得不错,我是不敢。但是,这些年来,你哪怕给我一丝希望,我便没什么不敢的。”

  “叶恒之,你信不信,你今日但凡对我说一句‘别成亲’,便是陛下亲笔赐婚,我也敢抗旨不遵,什么名利权势,我只想……”

  叶重晖神色分毫未动,打断道:“你醉了。”

  言罢,毫不犹豫走出厢房。

  罗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长身玉立,似玉竹琳琅,一如当年令他痴迷。

  过了许久,他猛地掀了一桌子的酒菜佳肴,靠着墙壁滑到,捂着脸低笑起来,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。

  “叶恒之,你当真有心么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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