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金玉其外_金玉其外[重生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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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金玉其外

  窦先生名为窦蕲春,在泰安书院里算是排的上名号的一位先生,教过叶重晖几年学问,甚是爱重他的才华,看在爱徒的面子上,才收下叶家这个宝贝疙瘩。

  京城里早有传闻,叶家百年书香门第,唯独这位小公子是个驽钝的,七岁才识字,不曾入过学堂书院读书,更未请过先生,整日只知玩乐,家里人各个宠着惯着他,就连提笔,都怕累着他金贵的小手,到了这个年纪,早成了个锦绣包袱。

  所谓锦绣包袱,顾名思义,外面瞧着光华万千,金镶玉裹,内里却是个空荡荡的,中看不中用的废材。

  窦蕲春暗自寻思,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,肯定是极难管束的,初次授课,须得立威!

  他端着先生的架子,特意延迟了小半个时辰才去叶家别苑,想着那位叶家小少爷不知如何暴跳如雷呢,结果进门一看,没看到学生,只在桌案上看到一封告罪的书信,且不论这一纸飘逸灵秀的字迹叫他惊.艳,内容却让人大为光火。

  叶重锦其实也没说什么,只说自己原先有了师父,师门规矩,不拜二师,望先生见谅。末了又加了一句:晚辈自知顽劣,不堪教化,不敢耽误先生宝贵时间。

  窦蕲春噎了好半晌,本来他可以凭着这一纸书信告到相府去,然后顺理成章辞了这件差事,偏偏叶重锦在末尾添了那么一句话,他若是亟不可待地去告状,岂不是默认了这句话?

  那一家子是出了名的护短,窦先生思来想去,还是先按兵不动,且看叶家那位小公子如何收场。

  他哼着小调,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,忽然听到三声叩门声,瘦黑的书童忙开门迎客,他是认得叶重晖的,面露喜色,一边招呼他们进来,一边朝院子里喊:“先生,叶家公子来了!”

  窦蕲春手里的葫芦瓢一下子摔到地上,鞋子湿了一大片。叶家公子……是叶家小公子不成?转念一想,不过是个十四岁的毛头小子,怕甚!

  他整了整面色,道:“带去茶室,奉茶。”

  他换了身衣裳,将那一纸告罪书放入袖中,这才往茶室赶。

  推门而入,一眼便瞧见坐在矮榻上的叶家兄弟,一高一矮,皆是神仙似的人物,他那位素来不苟言笑的爱徒,此时眼中含笑,食指微曲,轻轻刮了下弟弟的鼻尖,少年嘟了嘟唇,却是咧唇一笑,明显带了些讨好的意味。

  窦蕲春愣在门前,心里头莫名发甜,这笑容,真正像是泡进蜜糖罐子里了。

  这兄弟二人的相貌并不很像,叶重晖似他父亲,五官如刀削斧劈,眉眼淡淡,一股清高冷傲之相。至于叶重锦,与家里谁都不像,据老爷子所说,有五六分像他已逝的祖母,曾经的津州第一美人。

  虽然长得不像,但是这二人坐在一处,明眼人一瞧,便知道他们是兄弟,这样一幅兄友弟恭的画面,若是不知内情,还是有些感人的。

  窦先生准备好的说辞,一时间都说不出口了。

  倒是叶重晖拉着弟弟站起身,躬身道:“学生见过老师,此乃舍弟,此行特来赔罪。”

  叶重锦忙道:“窦先生,我知错了,恳请您不要告知我祖父和父亲,祖父和父亲对我期望甚高,若是叫他们知晓此事,难免伤心,您若心中有气,只管打骂,我绝无半分怨言。”

  窦先生见他言辞恳切,心里的火气早消了大半,道:“你们先坐下,什么都好说。”

  入座后,叶重晖先道:“老师,实不相瞒,其实我弟弟是金光寺的俗家弟子,几年前拜在空尘大师门下,因大师外出云游,归期不定,家里不愿他蹉跎时光,这才请您传授一些学问,但我弟弟是个重情义的性子,一心以为,拜了一位师父,若是再拜一位,便是对师门的亵渎,故而有了今日之事。”

  叶重锦抿着唇偷笑,他最佩服他哥哥的一点,就是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连他都快分不清了。

  窦先生哪里会想到,他最爱重的弟子会对他说谎,听到这一席话,从前对叶家小公子的印象被全然推翻,这孩子哪里如外界说的那样不堪,分明是个纯稚天然,孝悌双全的好孩子。

  他感慨:“原来如此,小公子的品性,叫窦某敬佩。”

  叶重锦道:“哪里哪里,晚辈早听闻窦先生高才,我哥哥能有今日的学识,多亏了先生您往日的栽培,可惜晚辈与窦先生无缘,否则,必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的。”

  这席话说到窦蕲春的心坎上了,自古以来,十九岁的翰林院编修能有几个?就这么一个,且唤他老师,在何时何地都是一件长脸面的事,他捻着山羊胡须,脸上的笑怎么都掩饰不住。

  窦先生摆手道:“那是恒之自己天赋高,与窦某无甚关系。”

  叶重锦知道他吃这套,连连又夸了几句,笑得窦蕲春眼睛都睁不开了,直想就此收下这个弟子,便是愚钝些也无妨,他又不是没耐心的人。

  便道:“重锦啊,你与空尘大师修行数年,都学了些什么?”

  叶重锦道:“空尘大师的学问不及先生您高,但佛法高深,且时常四处云游,懂得许多书本上没有的学问。”

  前一句说得窦蕲春很是熨帖,听到后面,勾起了他的兴味,问:“还有书本上没有的学问?”

  叶重锦站起身,指着窗外的一株盆栽,道:“比如这种蓝盏花,它来自西域,看似娇弱纤细,但若是将它与别的花草一起种在花圃里,不出几天,整片花圃里就只剩下它一株了,它的根茎会分泌一种汁液,渗入土壤,阻止其他植物与它争抢养分,因此只能种在花盆里,单独养活。”

  “……”窦蕲春脸色一变,道:“想不到这样好看的花,竟如此歹毒!”

  这花是旁人送他的,是从西域的小贩手里买的,只说此花娇贵难养,不可与其他植株混合培育,不料,却是怕它毁了别的花草。想到这些日子细心打理它,心头便有些发瘆。

  窦先生感慨:“有道是读万卷书,不如行万里路,在阅历上,窦某确不如空尘大师,也罢,既然你已有良师,我会与令尊商议,拜师一事就此作废,你若有空,便来我这院子听我唠叨几句,替我看看花草也好。”

  叶重锦自是感激不尽,兄弟二人一道出了门,刚上马车,窦先生忽然从屋内追出来,从袖中掏出那封书信,小心展开,问:“重锦小友,不知这书信是何人的手迹?”

  叶重锦一笑,道:“告罪书自然该亲手书写,哪有请人代笔的道理。”

  待相府的马车离去,他仍站在原地,神色愕然,书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,道:“先生,人都走远了!”

  窦蕲春沉默许久,忽然似醒悟了一般,摇头大笑,“妙哉妙哉,从前只听说叶家极其溺爱幺子,使得小公子越发不成器,如今看来,哪里是溺爱,分明是放在心尖上宠。”

  宠到他十多岁仍保留着孩童的纯真天性,宠到让他身处皇恩浩荡的叶家,却能够远离世俗,远离朝堂,宠到不惜用废物之名遮掩他身上的光华。

  锦绣包袱,却原来,掀开外面的一层金镶玉裹,内里装着宝藏。

  他很好奇,终有一日,有一双手揭开这层伪装,到那时,这少年究竟会有多耀眼夺目。

  马车刚到府上,刘管事早候在门外,他看到叶重锦,暗自松了口气,上前恭谨道:“两位少爷好。”

  叶重晖淡淡点了下头,回头捏了捏弟弟的脸蛋,这才转身往自己院子去。

  刘管事道:“小少爷您可回来了,老太爷等了有一会,请您过去问话。不过……大少爷是从翰林院回来,小少爷该是从城西的别苑回来,又不顺路,怎么会在一辆马车上。”

  叶重锦面不改色地扯谎:“路上碰着,就顺道一起回来了。我这就去找爷爷。”

  刘管事不敢多问,跟在他后面一道去康寿院。

  前世这个时候,老爷子已经走了三四年,这辈子许是心结解开,并不显老态,反而很是精神。

  见到宝贝乖孙,拉着他的手,笑问:“乖宝,见着窦先生了?觉得他如何?”

  叶重锦连连点头:“见着了,窦先生很有见识,谈吐也很风趣,与他交谈很开心。”

  “咱们阿锦喜欢就好,”老爷子说话慢悠悠的,但腔调极有力,笑道:“京城里口碑好的先生虽然多,但都不适合咱们阿锦,唯有这位窦先生,为人谦和有礼,又极为豁达开阔,好在你兄长往日与他有些交情,否则,人家哪里肯破例收入室弟子呢。”

  叶重锦吐吐舌,没敢说今日窦先生拐着弯想收他,被他婉拒的事。

  “爷爷,”他拉着老爷子的手,轻轻摇晃,道:“我昨日夜观天象,算到师父就要回来了,若是他回来,见我又多了个师父,难免介怀,您说,这该怎么办。”

  老爷子闻言皱了皱眉,道:“正所谓,三人行,必有我师焉。人生在世,便是不断学习的过程,多拜几位老师实属寻常,何况空尘大师是出家人,心胸宽广,不会为了此等小事与你为难的,还是说,阿锦自己不想学?”

  见孙儿垂着脑袋,浓密的眼睫一颤一颤,可怜得紧,他忙柔下脸色,道:“乖宝不恼,你不想听,爷爷就不说了,可好?”

  叶重锦伸手圈住老爷子的脖颈,撒娇道:“爷爷也是为了阿锦好,阿锦怎能让爷爷失望,窦先生那里,我会去的。”

  少年的嗓音清润甘甜,老爷子只觉得心底被清泉涤荡了一遍,别家的小孩若是自小被宠溺到大,多少会有些恃宠生娇,但他家阿锦,无论受到多少宠爱,总是体贴乖巧的,让人怎么疼他都嫌不够。

  老爷子道:“乖宝此次受了委屈,爷爷这里有几箱玉竹纸给你做补偿,你父亲一直想要我都没给,待会让人搬去你书房。”说着凑到小孩耳边,小声道:“偷偷地,别叫你父亲瞧见了,省得他跟我闹。”

  叶重锦先是一愣,接着连连点头应好,爷孙两个捂着嘴偷笑。

  他心里清楚,其实老爷子乃至他爹,其实对他并无重望,什么出人头地,学富五车,他们哪会在意,忽然逼他做学问,是看他钻研旁门左道入了迷,怕他走了歪路,想把他拉回正道上来。

  可他偏就喜欢这些旁门左道。

  用过晚膳,他又趴在窗前,对着空尘大师留给他的星象图观测星辰,紫微帝星比昨日更加黯淡,而不远处,一颗橙色星辰有入主星宫主位之势。

  前世这个时候,庆宗帝已经病逝,而顾琛也已经登基一年。

  一个在边境数年,没有根基的太子,以及京中这些已经成长起来,盘根错节的几位皇子,若是皇帝忽然驾崩,太子恐怕来不及奔丧,江山就已经易主。

  一个当不了皇帝的太子,只有死路一条。

  夜深,一头矫健的白虎窜入屋内,歪着脑袋看了看趴在窗前的少年,瞪着灿黄的眼眸,显出几分呆傻,它愣了好一会,缓缓踱到沉睡的少年身旁,把人驮在在自己背上,一步一步往榻上挪动。

  等大猫把他放在榻上的时候,少年却蓦地睁开眼,一双明亮的黑眸在黑夜里闪烁亮光,哪有半分困意。

  他回身抱住大老虎,幽幽地道:“我不想他当皇帝,也不想他死,该怎么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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