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惧佛_金玉其外[重生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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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惧佛

  却原来,那日叶家兄弟回府后,国公夫人上官氏便在灵堂哭晕了过去,随后被送回后院歇息。

  国公夫人溺爱长子,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如今她白发人送黑发人,自然痛苦万分,有此反应也不足为奇。

  越国公恨她教子无方,好好的嫡子,被她教养成不学无术的废物,如今人也没了,想起这些年折损在上官氏手里的其他血脉,更是郁愤难平,没甚好脸色,只吩咐下人把夫人送回后院去,便不再理会。

  到出殡的时辰,棺木方抬出国公府,送丧的队伍直排到城门,忽然从侧门冲出一名白衣妇人,面目狰狞,发丝凌乱,几个丫头婆子追在后面,却是跟不上她的脚步。

  这名妇人不是旁人,正是国公府的女主人,上官氏。

  奴仆们认出这是府里的夫人,不敢阻拦,上官氏一把揪住莫怀轩的衣领,眼里一片血红,嘶吼道:“是你害了我的安儿,是你这孽障!贱姬所出的贱种,也敢妄想与我安儿争夺家产,我早该把你这孽障,还有那个女人一起除了!一了百了!都是我的错,要是我早些下手,我的安儿也不会死!”

  她的神态哪还有贵妇人应有的涵养,如同鬼刹一般。

  十五六岁的少年只微微蹙眉,握着嫡母的手腕,低声道:“母亲,您累了,让下人扶您回屋歇息吧。”

  上官氏不知是哪来的力气,将莫怀轩抵在棺木上,面上一片阴沉死气,有如恶鬼索命,低吼道:“孽障,你可听到了,我的安儿在唤你,他在唤你给他偿命,你这孽障,就去阴曹地府,给我的安儿当牛做马赔罪吧!”

  说着十根细长的手指,紧紧扣在莫怀轩的脖颈上,如同丝丝缕缕的藤蔓缠上细弱的绿植,勒得极紧,少年白皙的面容快速涨红,嗓子里发不出一丝声音来。

  这变故实在太快,今日在场的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府里的下人连忙上前救人,国公府素来以正房为尊,何况上官氏身份尊贵,又有皇家撑腰,谁敢对她动粗,一时竟没有拉扯得开。

  越国公却毫不客气,上前把上官氏拽开,直接将人摔在地上,拳头握得死紧,嫡子出殡的日子,这疯女人竟做出如此丢脸之事,国公府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,他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。

  他强忍住怒气,回过头对下人们嘶吼道:“你们这群酒囊饭袋,还不把这夫人送回屋,难道要等二公子被害了才动手吗!”

  下人们唯唯诺诺,请上官氏回屋。

  上官氏被人扶起,形容狼狈,眼神呆滞,忽然眼里迸发出疯狂的色彩,锋利的指甲指向越国公,凄厉喊叫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你们是一伙的,我的安儿,就是被你和那个贱人联手害死的!莫禄荣,你不是人,你是畜生,禽.兽不如的东西!”

  越国公却是再也听不下去,一脚把管事踹倒在地,骂道:“还不把这疯女人关起来,要让她胡言乱语到什么时候。”

  管事连滚带爬地起身,也顾不得她的身份,这等诛心话都说出口了,夫人怕是真的疯了,指使下人堵住她的嘴,把张牙舞爪要跟越国公索命的女人带回府上。

  越国公面色青白一片,看向莫怀轩,疲惫地问:“如何,可有大碍。”

  莫怀轩道:“儿子没事,为免耽误兄长落土的时辰,还是尽快出发为好。”

  越国公点点头,眼里只余下一片凄凉,长子虽然不成器,到底是他一手养大的,那疯婆子却说出杀子的诛心之论,怎能不叫人心寒。好在老天爷见怜,给莫家留下了一丝血脉。

  他拍拍莫怀轩的手,嗓音发颤,道:“日后,国公府,就靠咱们父子撑着了。”

  莫怀轩垂下眼睫,恰到好处地掩去眸中的讽刺,道:“儿子必不负父亲期望。”

  唢呐哀乐已经停止,只有白色纸片在风中飘洒,国公府门前这场闹剧,算是让全京城的人看了笑话。

  流言飞语总有夸大的成分,而叶重晖则是在夸大的基础上,又增加了一丝想象力。

  “却说那日,国公夫人忽然大笑,露出血色獠牙,青面如鬼,伸出三尺长的舌.头,掐着莫怀轩的脖子,言曰,还我儿子的命来,你去下面给他作伴,她话音才落,忽然狂风大作,漫天风尘,从棺木里传出一阵阵敲打声,一声,又一声,隐约听到有人在说……”

  夜里微风拂过,叶重锦背后窜起一阵寒气,蓦地站起身,在凉亭里转了两圈,道:“哥哥,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。”

  叶重晖抿了口茶水,淡道:“府里都是这么传的,听说是从外面听来的。”

  小孩坐到他边上,问:“这等胡话,哥哥不会真的信了吧?”

  叶重晖侧过脸,被那双清亮的眼眸瞧得有些心虚,面上仍是没甚表情,淡淡道:“阿锦,这种事,宁可信其有。”

  他说得极认真,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抬起,指尖触碰到弟弟浓密的眼睫,惹得那羽翼轻颤,叶重锦一爪子将他的手拍落,他也不恼,反而勾起一抹浅笑,问:“阿锦怕了么。”

  小孩拧眉瞪他,道:“怕甚,不过是你瞎编乱造的,早知道就不来问你了。”

  叶重晖一手把玩翡翠杯盏,叹道:“母亲不让说,就是怕吓着你,你偏要问,我也没法子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叶重锦踢了踢脚,道:“哥哥,我以前听人所,越是坏的人,死后越有可能作恶,善良的人死后都是直接转世投胎的。”

  叶重晖挑眉,却听他道:“所以你说的话,还是有几分可信的。”

  “阿锦又不认识莫怀安,怎么知道他是坏人?”

  叶重锦凑到他耳边,小声道:“五殿下偷偷跟我说过,几年前宫里的那次中秋宴,推他下水的人,就是莫怀安。”

  叶重晖颔首,他记性好,那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,若不是莫怀轩及时跳湖救人,如今深受圣上宠爱的五殿下,早在当年,已经在沐芳湖里化作一缕孤魂了。

  除了这件事,他还想起了一件更久远的事。

  他记得年幼时,莫怀安和莫怀轩两兄弟的关系其实不错,都是不知事的孩童,谁知道嫡庶是什么,年纪相仿,便喜欢在一起玩。有次太后寿诞,他随父母入宫拜寿,在皇宫的一角遇到莫家两兄弟。

  如今,他已经想不起缘由,只记得他与莫怀安起了争执,闹得很凶,那两兄弟联起手来揍了他一顿,都是小孩,打起架来没有技巧可言,全靠拳头,他双拳难敌四手,被揍得很惨。

  那时,莫怀安嘲笑他:“谁让你没有弟弟,活该被打。”

  望着那对兄弟,叶重晖生平第一次,产生了类似于羡慕的情绪。

  他是叶氏嫡系子孙,自小天赋极高,即便是严苛的祖父,也从他身上挑不出半点不好,任何他想要的,都能轻易得到,以至于,他很早就失去了胜负欲。

  然而那次,罕见地激起了他的不甘。

  ——为什么我没有弟弟?

  他就是怀着这样的想法,迎来了叶重锦。那个安睡在襁褓里的小娃娃,父亲说,那是他的弟弟。

  对年幼的叶重晖而言,这孩子就像是上天给予他的补偿,最美好的馈赠。

  偏过头,叶重锦正趴在桌上郁闷,长而密的睫毛轻颤,眼底闪过流光,似揉碎的星屑。

  他抚上小孩微凉的发丝,以极正直的口吻,道:“阿锦若是不敢回屋,不妨留在哥哥这里睡,左右我床大,睡两个人也不嫌挤。”

  叶重锦睨他一眼,道:“是有些怕,但也不至于不敢回屋,再说,我还有大猫。”

  “大猫?”

  说起那只小家伙,小孩忍不住咧唇一笑,眼睛亮得出奇,道:“就是小白虎,我给它取了名。”

  叶重晖蓦地指尖用力,险些没把那翡翠玉盏捏碎,却是夸赞道:“这名字,取得不错。”

  正如那位太子殿下,明明是头禽.兽,偏在他弟弟面前扮作乖巧的猫,又粘人,又爱装可怜,为的就是博取同情,实乃厚颜无耻之典范。

  叶重锦不知道他的腹诽,倒是有些开心,安嬷嬷整日念叨,说他拿这种名字糟践老虎,如今他哥哥也说好,下次安嬷嬷再说,他就有话来反驳。

  他一口饮下面前的茶水,糟蹋了叶重晖一杯好茶,笑道:“话也问完了,我回屋睡觉去,哥哥也早些睡。”他扔下杯子就往外亭外走,夜晚风凉,刚下台阶,春意便为他披上一件薄衫。

  叶重晖目送他离去,叹口气,国公府的事他其实知道,不过那些内宅阴私,他实在不愿拿来玷污弟弟。

  国公夫人忽然发癫,不是偶然,该是有人推波助澜。至于那人是谁,尚不好定论。

  但如今外面的人谈论的,不是国公夫人为何发疯,而是她口中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。

  无论真假,莫家与上官家,已生嫌隙。

  眼看天凉快起来,安氏听安嬷嬷的劝,带两个儿子去金光寺上香,顺带洗洗晦气。

  难得的机会,叶云哲和叶若瑶两姐弟也跟着一道出府透透气。

  安氏与叶明坤的夫人,并叶若瑶三个女人共乘一车,剩下三个男孩乘另一辆马车。

  金光寺位于城南,三水河畔。风光宜人,平时香火也旺盛,京中贵妇贵女若要上香,祈求姻缘子嗣,晋升乃至福寿,都是来此处。

  到了地方,寺前一块巨大的大理石石碑伫立,上书:三水河。石碑旁边是一排垂柳,湖水微漾,甚是灵秀。

  叶云哲纳罕道:“三水……这是什么怪名字?”

  叶重晖道:“三水,是指城西明月湖,城北望澜湖,还有城东的绿湖,此三处湖水都是由此河引流过去,乃三水之源,故称之为三水河。”

  叶云哲听罢,觉得这湖水越发灵秀,道:“谢重晖堂弟解疑,说来惭愧,我来京城两月有余,竟没好好瞧过此地风光,这三水,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的。”

  “只有明月湖有些意思,旁的,不过尔尔。明月湖旁有一座望月楼,堂兄若想看湖水风光,便去那楼上坐坐,也不必去顶楼,三楼靠窗处,便能瞧到个大概。”

  叶云哲受教,又是一番道谢。

  叶重锦脸色微白,叶重晖方才所说的望月楼,便是他前世丧命之处。

  他总想着人既然死了,纠结前世死因并无意义,何况前世希望他死的人太多,纠结起来,怕是要没完没了。可如今听人提起望月楼,还是有些不大自在。

  这种不自在,在前往大殿的途中越发明显,不过几十层石阶,他却走得很吃力,腿脚发软,脚步虚浮。叶重晖蹙起眉,道:“阿锦不常走阶梯,许是不习惯,不如哥哥背你上去?”

  安氏道:“不可胡闹,拜佛讲究‘心诚’二字,岂有旁人代劳的道理,你替阿锦走了这石阶,可还要替阿锦受了那福气。”言罢看向小儿子,温声道:“阿锦若是累了,咱们就歇歇再走,可好?”

  那边叶云哲与叶若瑶也看向这边,面露担忧。

  叶重锦摇摇头,笑道:“不累,大约如哥哥所言,不常走阶梯,不习惯了。”

  安氏无奈,牵着儿子的小手,一步一步带他走上大殿。

  还未踏过那道红香木门槛,叶重锦心里便有些发慌,一抬头,一座金身佛像在大殿正中央,那佛像本该是带着一丝悲悯的笑意,可叶重锦却像眼花了似的,觉得那佛像的表情,忽然之间严厉起来,再看,还是先前的悲悯笑意,如此循环往复,他手心开始冒汗。

  与其说是心慌,不如说是心虚,他猛地挣脱安氏的手,凭着本能往后跑。

  他不是叶重锦,他本该死了,却占了别人的身子活下来了。佛祖是不是察觉到了,所以要收了他?

  “阿锦!”

  “阿锦弟弟……”

  谁在身后唤他,他不想管,他只想逃。脚下一滑,却是踩空了阶梯。

  没有预想的疼痛,直接撞入一个胸膛,那胸膛太过坚.硬,以至于鼻尖都撞疼了,他揉着受伤的鼻子,眼眸里不自觉盈起一层水汽,这是生理反应,并非他所能控制的。

  透过朦胧的泪眼,正瞧见某人带笑的,深不可测的黑眸。

  这孩子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猫,不慎闯入了别人的地盘,被恶意驱赶,慌不择路地逃进了猎人的怀里。

  顾琛抬手拭去他额上的细汗,问:“怎么了?”

  小孩咬着唇,不肯开口。顾琛抬眸瞧了眼香火缭绕的金身佛像,一阵心疼蓦地钻入心房。

  他的阿锦是一只借尸还魂的小鬼,被寺庙里的佛气给赶出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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